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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四十九免沉沦

云凌走后,宋临天每日都来陪她。舞剑,做早功,讨论剑法。

虽然此事根本与她无关,但宋临天却认定了是自己门派的人伤害了梁曼,因此,她总是暗暗地想替司景弥补她。

梁曼知道司景无辜,她也不需要弥补。但她也从心底里感谢宋临天笨拙却真诚的心意。

无事的时候,两人常常聊天。

宋临天不断和她讲,云凌是怎样衣不解带,丝毫不肯假他人之手的用心照顾她。他是怎样一直坐在梁曼床头,耐心给她喂水,耐心为她擦拭身体,一直握着她的手,耐心等她醒来。

梁曼其实明白,宋临天说这些的原意是想宽她的心。但她却不由自主地在想,完成这一切的云凌,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。

当他在本应是属于他二人的洞房花烛夜里。他为她慢慢清洗掉别的男人留下的痕迹时,他心里想的是什么。

她躺在床上昏迷不醒,他是怎样坐在床边望着她的。而当他握住她的手,低头轻轻摩挲时,他的心里又在想什么。

想着想着,她就不敢继续再想了。

她心里痛的好难过。

梁曼想不明白两人的以后该怎样。

在这之前,她的想法是。和他成婚后努力去找回家线索,争取早日带他一同回家。可现在她却发现,这样恐怕不行。

今日之事只是一次。

要是阴差阳错的,再来了第二次、第三次…蛊毒一日不解,她就一日不安。

他们谁都不能看别人中了蛊毒白白送死。…她怎么办,他又怎么办?

不然…就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吧,这样藏起来也好。

但…她就这样呆在这一辈子不回家了吗?

以前,她想过云凌可能会与别人成亲。可光是想想她就想哭。

所以她根本不敢想象,穿着喜服的云凌抱着被奸污的她慢慢走回家的心情。

可她又在醒来后对他那样生分。那样僵硬。

当时的那个瞬间,梁曼想不明白那个问题。可静下心来回想。他给出的线索明明俯首皆是,那个问题的答案根本就是呼之欲出。

她宁愿,他还不如是对她心里有疙瘩。

他还不如是唾弃她…这样她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。也正因他没有,她才更难受。

要不。不回家了吧…

她本就欠他太多。她不能再辜负他了。

就和他在这里过一辈子吧。

就两个人,躲起来。回木普村也好,去天涯海角也罢,他们两个就躲去无人发现的地方。不管是魔教还是友人,谁也找不到他们。两人就这样过一辈子。

用幼稚又天真的话来说,这一生一世,他们两人就这样长相厮守…

就在这想通的一瞬,梁曼终于如释重负,这些天里的纠结苦闷也在这一刻全消散不见。

他苦苦追寻的两全不存在,她想要的两全也不存在。

其实真正的两全就是:只有他们两个。

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两全,只要他们拥有彼此就好。

他为了她舍弃大长老,那她也该付出对等的代价。虽然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父母了。但这样和他一起一辈子,也许也不算太遭…

想到这里,梁曼终于下定决心。

望着窗外的艳阳,她吐出口气,露出了这些时日里的第一个笑容。

她要等他回来。把这个答案,亲口告诉他。

因为心意已决,梁曼整个人容光焕发,一扫前两日里伤春悲秋的郁郁模样。

宋临天虽不知她为何又变得神采飞扬,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。

梁曼不再窝在屋子里愁眉苦脸。既然打算和他从此归隐山田,那就趁早把所有要处理的问题一并解决了。

梁曼托宋临天及陈兴等人对外放出消息:无相魔教卷土重来,前任武林盟主司景中了连夏的圈套,被逼差点自尽。

虽然想不明白魔教到底是怎么知道蛊毒,还是单纯的因为其他阴谋而误打误撞。但不管怎么说,把这些屎盆子全扣在连夏头上总是没错的。

用连夏的糟糕名誉来为司景正名,这是她目前能想到帮助司景尽快洗脱恶名的唯一办法了。

很快,无相教死灰复燃的事传遍了整个中原江湖。

也因此,馆舍迎来位不速之客。

大长老进屋的时候,梁曼正在给兔子梳毛。

夏天快到了,这只大肥兔子到了换毛期,成天自己呆愣愣地吧唧吧唧舔毛。为了防止它被毛噎死,梁曼天天为它手动梳理浮毛。

梁曼知道,云凌喜欢兔子,也喜欢小动物。或者也可以说,云凌喜欢他身边的一切。无论是人是物,是好是坏,他很少有不喜欢的。

等抱着兔子一抬头,眼前就冒出了大长老不苟言笑的脸。

梁曼懵了一阵。

反应过来,她忙恭恭敬敬地请大长老坐下,又手忙脚乱地为他斟茶。

老人端坐在上,啜茗不说话。梁曼心乱如麻,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。此时此刻,她总有种等着被教导主任训话的感觉。

片刻后。老人放下茶杯,沉声唤她:“梁姑娘。”

“是。”梁曼应了声。她不自觉抬头挺胸立正站好。

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,语调毫不拖泥带水。他平静道:“姑娘也知道,我们山上的人惯来说话直。老夫也从来不会绕弯子。今日来,老夫只为一件事,”

对方抬头,一双苍老的鹰眼灼灼逼视她。

“——梁姑娘。请你与云凌和离吧。”

梁曼脑袋懵了一阵,呆站着不知该说什么。

心里朦朦胧胧地想。原来是父母上门逼女主分手…这一集我熟,我在电视上可经常看。

不过也都是些三流电视剧、三流破小说。这个情节真是烂到家了。真俗…

苍老的脸上眉毛压得紧紧,大长老满面冷肃。

老人沉声道:“老夫已知晓了前几日发生的事。连夏此人睚眦必报,他犯下的种种灭门恶行,连我们从不涉世的太初峰都有所耳闻。既然他没死,那他就绝对不会放过云凌。而从这几次的事情更可以看出,魔头必定是对云凌不死不休。”

这还是梁曼第一次听大长老一口气讲这么多话。

但她低着头。只听,不答。盯自己的鞋尖。

见状,大长老轻轻拍了拍扶手,长叹口气。

又话锋一转:“不过,若云凌从头重新修行,虽起始会很艰难,但以他的天资来说,重回第八层境界只是时间问题。而且太初峰诸位长老在山上都可以庇护他…可若是云凌一直呆在山下,早晚有一天,他必定会被连夏找上门。”

说着,老人抬头望向梁曼,声音逐渐和缓:“而云凌目前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,更没办法保护姑娘你了。看看这几次的事,姑娘被云凌拖累着遭受了多少委屈。这哪是一个好男儿所为?实在是不应该啊…”

梁曼一直没说话。她慢慢,慢慢背过身去。

但背后,对方的声音仍不停。冷静残忍,字字句句都直逼她心口:“…老夫知道你现在心中所想。你在想,你们夫妻二人同心一力,同心可抵万难。你认为,只要二人同心,什么艰难困苦都可平。但事实却是:你们平不了。你们没有抵万难的能力。就算逃去天涯海角,他们也照样找得到。”

“…你们两个想的是,为了长相守,你们可以抛弃一切。但老夫今日却必须告诉姑娘,长相厮守不重要。命,才是最重要的!”

扑通一声,梁曼回头。

大长老竟对她直直跪下!

白发老人跪在地上,腰背笔直,眉眼如炬。他盯紧梁曼,一字一顿道:

“今日,我就豁出这张老脸来,我求梁姑娘,放手吧!——那日花轿下的叩拜,老夫还给你!”

说罢,老人俯身,端端正正地对她磕了个头。

梁曼木木地看他,一动不动。

她想。

这个时候不该甩出几百万的支票丢我脸上让我走人吗…怎么又开始道德绑架了?这个套路,更俗…

磕头毕,老人起身。

对着梁曼,他幽幽叹气:“…明明已经拜了堂,却又出了这种事。这就说明,你们二人命中根本是有缘无分。空拜了堂成了夫妻,最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…”

临走前,老人最后道。

“…若是姑娘执意不愿放手,那在那日的悬崖之上,你还不如不救凌儿…既然老夫成全了你二人一回。这次就请姑娘,也成全老夫一回吧。”

这是大长老第一次在她面前唤云凌凌儿。

这也是他今日来,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宋临天推门进来。大惊:“梁曼,你干什么自己跪在这里?”

说着赶紧将她搀起。梁曼僵着腿,慢慢扶住椅子坐下。

她随手摸了下脸。

原以为,手指触上后会是潮湿一片。但其实并没有。

她的脸颊干干净净,根本什么也没。

……

梁曼请宋临天为她写字。

字如其人,宋临天的字规整、秀气,一丝不苟。

字迹文雅好看,却不是梁曼想要的。

梁曼又去找了馆舍内的其他人求字。

一连求了几人,才找到了她合意的笔势。

狂放、豪迈,洒脱不羁。是她想要的感觉。

对着求来的几阙字,梁曼认认真真地握起毛笔临摹。

宋临天并不知她用意。只以为是呆在屋内久了心烦,想要借此打发时间。但却看她翻来覆去地在纸上临摹那几句:

南陌风和舞蝶狂。

又写:

阶前两两。总回旋高舞,不离书幌。

这两句没头没尾的,宋临天只勉强能看懂这是与蝶有关的诗词。她想,也许是因为梁曼看到馆舍外的花引来不少蜂蝶飞舞,心中有感吧。

不管怎么说,练字静心总是好的。所以宋临天也不管她。

可梁曼却越写越走火入魔。甚至魔怔到几近痴狂的地步。

地上堆了满满的纸。宋临天一推开门,脚无处落,她都不知该如何走进去。

梁曼怎么也写不够似的,颠来倒去地只写这几句话。宋临天劝她休息休息,她也不听。只埋头痴迷地写,疯了一样失了神志。

连着三天,为了写字加起来她只睡了几个时辰。写到最后,右手掌腕的姿势定死了,她握不住筷子,端起茶碗手也不断打战。

她干脆也少吃饭。一天一顿,正好能省下时间。

最后一晚,梁曼不眠不休地伏在案上写了整整一夜。

直至天色渐晓,窗外露出些浅淡微亮。她停下笔,满意地长长吐出口气。

刚一起身,便直直栽倒下去。

等眼前混混花花的光点缓过,她从地上爬起。

从抽屉里摸出个信封。梁曼提笔,郑重其事地在信封上写下三只龙飞凤舞的飘逸大字:

和离书

又拿了些白纸迭好塞进里面。

因为她知道。他是决计不会拆开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