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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五十九万种仇

“那时本教主闲来无事,就随便去那座岛上拿了两样秘宝…是啦!就是传说中璇玑城的那两样。…但那条不男不女的看门狗实在太难缠。我被他不眠不休一路追杀到了青州。…”

“就在那座山寨,我把镜子掏出来看了看。我又不是璇玑城的嘛,自然不知该怎么用。也不知怎么,你就拉着个男的从天上掉下来…自此我就一直跟着你。”

“嘻嘻。如此说来,本教主可是你的大恩人,我前后统共救了你有两回。…那时,你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,我又是渡气又是拍背的废了好大功夫。还帮你把那个土匪给剁了呢!…眼看那条红衣服的狗又要追上,我就随手将另一样密宝也使在你身上了。没错,就是你身上的这只蛊!只是我当时确实不知这样蛊虫的作用,所以后来又绕回去拦了你问问。顺道,又指给你单门镖局的路,想试试这蛊虫的威力…”

锦衣玉带的俊美男子还兀自在那里讲得神采飞扬。摔得蓬头垢面的女人从地上挣扎爬起。

她吃力地支起上身。梁曼望着连夏,嘴唇上下微微翕合,泪水早合着灰尘把脸上涂抹得灰一道白一道,显得她整个人都无比滑稽。

连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,了然地挑挑眉。凤眼里满是玩味:“你说什么?…噢——回家,镜子?”

他故作遗憾地耸耸肩,笑吟吟道:“但可惜,实在对不住。这里呀我可得跟你好好道个歉。”

说罢,连夏撩开袍子俯身下来。

紧盯梁曼悲戚哀求的泪眼,这个疯子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兴奋。他亢奋地简直就快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了。

连夏憋着笑。他看着梁曼,一字一顿,清清楚楚对她判下死刑。

“你也知道的,我这个人惯来就毛手毛脚。我刚从怀里掏出镜子来,才看了一眼。然后你猜怎么着?…嘻嘻,然后镜子就被我不小心,捏——碎——了!”

“当场就碎了!碎片我也随手丢了!”

“——对不起啊梁曼。你这辈子,恐怕再也回不了家了!”

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火光随着他的话语而一点点熄灭,连夏终于克制不住地大笑起来。他乐不可支地边笑边断断续续说:“…咳。不过,哈哈哈。你也别灰心啊。留在这里,你还可以继续尝试着杀我试试看。说不定你就能做到天下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呢!…”

他的话还未说完,梁曼却早像是被抽去最后一点生气,无力地瘫倒下去。

泪痕早已干涸,眼泪一滴也流不出了。她只是这样双眼无神地望着空无一物的头顶,面若死灰,一动不动。

耳边,那个疯子还在大笑。他边笑边对旁边噤若寒蝉的魔教弟子吩咐:“…把那个东西喂给她。免得给我生事。”

但梁曼只是瘫在地上。任由那条腥臭可怖的虫子被塞进嘴里,无动于衷。

连夏大笑着背着手,施施然走开。

过了许久,仍能听到石道内回荡着男人畅快肆意的笑声。

耳边脚步声匆匆又起。似乎接连来了许多人。

魔教弟子道:“…左使大人。”

另一人低低应了。询问:“义父大人已回来了么?”

魔教弟子答了一声:“是。教主还从外带回了一人,嘱我等好生看管。”

那人转身走来。他淡淡扫了梁曼一眼,面上并未显出半分惊奇。

“好。”

灼灼火光下,那对浅蓝眸子一闪而过。

……

穿过笔直的石道。

黑沉沉的土砖上,一幅幅繁复壁画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,已经有些斑驳不清。

那些曾经的勾金描银浮翠流丹到如今只剩下满墙的灰褐黯淡。就像这座暗无天日的地宫一样,晦暗、死寂。哪怕是举着火光一一去照,也读不到往日丝毫的辉煌绚丽。

在这里,能看到的只有满墙阴冷。

迎面来了几位魔教弟子,见到他纷纷垂首行礼。

应向离只对他们微一点头,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。

走到尽头。又绕过了耳室,这才来到一望无际的大殿上。

此时的大殿空空荡荡,别无一人。殿顶上星罗棋布的无数夜明珠幽幽亮着。

耳边唯有呜呜穿堂风声,如怨如诉难听地低泣。

这种声音应向离早已听惯了。

刚来时,他还常常会被此声音吓得一惊一乍。时间一久倒也习以为常。

不仅如此,他还知道现在的这种声音表示地上此时是一片晴空万里。不然声音会更低沉更难听。

他绕道来到大殿后的那间主室。

咣啷啷。

石门被费劲推开。

入目的满地,皆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精美绸缎。

这间石室的一整个地面全部被质地上等,轻巧柔腻的软缎所覆盖。而软缎之下,更是铺就了足有近十寸厚的扎实的锦棉。

软缎全部出自最上等的织娘之手。缎面的每一寸每一分都被细细检查过无数次,以确保整张柔软丝滑的缎面上不存在任何一点凸起的疙瘩线头。

这里,就像是一张极度奢华甚至大到有些过分夸张的豪华巨床。人无论在上怎样站怎样坐,乃至怎样随意打滚翻跟斗都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。

只是,石室此时并没有人。

应向离稍微等了会。

正待转身离开,身后却有人轻轻拍了下肩膀。

他一回头。

迎面,却是一只青面獠牙朱红头发的恶鬼!随之而来的还有野兽低沉的嘶吼!

应向离微微一怔。

略一反应,他立即单膝跪身行礼:“见过义父。”

见到对方如此反应,连夏无趣地摘下面具随手抛到一旁。他叹气:“向离,你真不可爱。…你就不能像你这个岁数的少年该有的样子,活泼生动一点吗?”

应向离头埋得很低。他沉沉应道:“…是。义父教训的是。”

连夏百无聊赖地随便挥挥手:“算了算了。起来吧。”

应向离起身。

此时。从石室外,竟慢悠悠踱进来一样黄黑色的庞然大物。

此物身姿极度彪悍。一步一步迈得威风凛凛孔武有力,扑面而来蛮横的野兽气息更是让人寒毛卓竖。

——这是一头身形庞大的巨虎!

长虫身有近五尺长,光一只虎爪就快赶上小孩头大。整个彪悍魁梧的虎身缓缓从外一过,都快似能将整个石道给填满。

巨虎从应向离身后经过。它微凑上前闻了闻。紧接着,这只畜生对他轻轻喷了个响鼻,粗硕尾巴不紧不慢地跟着松松晃了两下。

这动作表示它心情不错。

长虫一脚踏去软缎上,在上面压出个深深坑印。

在场的两个人类却面不改色,显然是司空见惯了。连夏更是随意地将靴子一甩,上衣一脱。

他踩去软缎上。

连夏往卧下的巨虎身上一歪,寻了个得劲的位置舒舒服服瘫下身子,惬意长叹口气。

这一幕其实很有些恐怖。一个年轻男人赤着线条完美的悍利上身,懒洋洋地歪在一头近有他两个大的巨虎身上。甚至手里还捞着那根蓬松壮硕的尾巴,漫不经心地揉捏着玩。这让人一时有些分不清该是那猛虎恐怖,还是那皮肤苍白俊秀妖异的男人更恐怖些。

但猛虎只是乖顺地任由男子靠着不动。只在尾巴被捏痛时,长虫才在嗓子眼里不悦地低低咕噜,抽开尾巴扫了扫。

应向离显然也是见怪不怪了。他低头尽忠职守地询问:“义父此去可还顺利,属下能为您做些什么?”

连夏揉揉眉心:“顺利…?唉。算是顺利吧。”

他从缎下摸出包什么点心,丢给应向离一块。又往虎嘴里填了一块。

巨虎乖乖伸出可怖的长舌一卷,甜糕瞬间没在血盆大口中。应向离则捧着糕点:“前几日七王又来送信了。义父要不要看?”

连夏嘴里嚼着东西,面上十分不耐:“不看不看不看!烦死了!…成天里催催催!要不是为了皇库那件东西,我才懒得理华衍那个蠢货。…哼。自己没点本事争,就知道一天天地催我杀了皇帝…”

应向离谨慎道:“义父若是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,不如我们去上京把东西偷了去。料想以义父的身手,皇城根本算不得什么。”

连夏微微摇头。他散漫地揉着巨虎下巴漫不经心道:“虽然那破地方不咋样,但这次我已经亲眼见证过了,皇库里好东西确实挺多。…唔。我打算待拿到东西功法大成,就连着那蠢货一并杀了。什么三四五六,五六七八…有一个算一个,给他通通杀光!我管谁做皇帝,哼。反正,我要把皇库里的东西全都细细挑一遍。”

话一说完,应向离正要按惯例行跪礼祝贺教主的雄伟大计,对方却幽幽长叹一声。

连夏拍了拍虎头,无精打采道:“但是…唉。想想这些事都觉得好累。有时候真的好烦哪。”

“我有时候经常在想。唉…向离,不如这个教主给你当好了。”

应向离深深低下头,沉沉回应:“…属下不敢。”

……

石室中。

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。一旁看管的魔教弟子早已困得打起了瞌睡,可地上躺着的人依旧是一动不动。

她一直就这样呆滞地望着头顶。

过了许久。

寂静中,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嘶哑低喃。

“…我一定要。杀了你。”

“…连夏。我一定会,亲手杀了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