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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八十六黯淡光

石室内空空荡荡。现在,屋内只剩他一人。

尖肃怪叫不知从何处凭空而起,尖利惶急地自他身后一掠而过。

起风了。

怪了,应向离茫然地想,屋里怎么会起风。

…从哪里吹来的呢。

他常常在深夜里反复思索。

他自己想了很多,他怀疑他们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在一起。

应向离发觉,他们的矛盾太多了。她不喜欢自己嘴笨。不喜欢他话少。

再往前数,最大的矛盾还有义父。

因为立场的天然不同,应向离不得不在心里把两人放在秤上反复比较。

可无论两端是如何疯狂地摆动,他都无法从中获取一个短暂的平衡…

这些日子,他一直很痛苦。因为她骗自己的缘故。

信任的口子一旦被撕开就无法挽回。他克制不住地不断去想,她脚疼是假的。那她因为脚疼委屈的哭是不是也是假的。她娘亲的遗物是假的,那她说喜欢自己是不是也是假的。

一次假两次假,处处都是假…越想,就越无法停下来。

可他却连一句你为什么骗我都问不出口。

她已经走了,和别的男人一起。

门落下时也都是轻轻的吱呦一声,而不是重重的哐当摔上。好像真的就这么脚步轻轻快快地自此离他而去了一样。

风还在吹着,呼啸声逐渐刺耳。

可四周分明又很静。

刚刚与她争吵时,他满脑子都是真哭假哭义父权衡。可在门落下的那一刻,这些纷杂繁乱却神奇地在一瞬间全部消失,整个世界忽然变就为死一样的寂静。

只有风没有停。

门关上了,他的脑子好似被骤然抽空。干干净净,什么也不剩。

好安静…

等了好久。门依然没有开。

但是风声未停。

之前,梁曼经常和他生气,她也经常要走。但每次,没等他慌乱地在心里排演好要怎么出口挽留她就转身了。

时间久了,他也习以为常。总觉得她生气后的下一秒一定会转身,她一定会幽怨委屈地望着他,嘟嘴抱怨:“向离,你又不哄我…”

我哄了呀。

只是在心里,你听不见罢了。

一边如此想着,一边因为她的转身而暗暗松口气。然后伸手给她,干巴巴地转移话题:“…快过来吧。”

他之前没想过,她要是真的走了他该怎么办。

他总觉得她不会的。

等着等着,刺耳尖锐的哀号风声中凭空多了一样声音。

应向离大脑放空。他站在屋子中央,竖着耳朵茫然地听。

风声越来越大,声音也越来越响。从模模糊糊几不可闻,逐渐能让人听清了。

他耐心地等。等了许久,听了许久。

最后,应向离终于听清了。

那是不知是谁,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对着门自言自语的一句话。

“别走。不要走。”

有人在不断重复着几个字。

“…求你,不要和他去。”

……

梁曼有一点难受。

其实她感冒没有好。日日夜夜的用脑过度,再加上此时的身体不适,导致她一时头脑也不太清醒。一怒之下,她很不理智地就拉着肖映戟这么走了。

等出了门她才开始后悔。而对方也果不其然地没有什么反应。

肖映戟腆着脸问她:“姑娘,要不要先去我那里待一阵子?”

她现在一静下来脑子就一抽抽疼。和装了电报机似的,滴滴哔哔吱哇乱响。揉了揉额角,却是一点头绪也无,只觉身上困乏得要命。

对姓应的发了一通火后,好像身上所有能量暂时都被抽干了。她光这么站着就觉手脚哆嗦膝软发飘。

脑子更表示它现在什么方案也想不出来。它只想原地躺下。

看来这次,她对自己是有点太狠了…

抬眼见肖映戟还在眼巴巴等她回答。梁曼还是选择顺从身体意志,放弃思考不再挣扎。她无力地摆摆手:“…带路带路。”

在一片滴滴哔哔中,梁曼胡思乱想着。希望这人睡的不是石头床…

别说这人虽然有时候不大靠谱,但还是很有眼力见的。反正他肯定是比姓应的要会来事。肖映戟在边上扶着她一路嘘寒问暖,东拉西扯。

瞅出来她逐渐没了力气,还小心翼翼询问:“…要不要我背您过去?”

梁曼此时有点想吐。她撑着墙,勉强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。

因为担心此举在地宫里太过招摇显眼,她还是摇头。

但对方顺势挨了过来,无比狗腿地对她拍了拍肩头:“…那先靠着我吧,墙多凉啊。”

等头晕眼花地倚靠在对方温暖的肩膀时,梁曼心里默默叹口气。要是姓应的有这人一半懂事就好了…

对方则不知不觉悄咪咪揽住她。梁曼其实感受到了,但懒得挣扎。就这样随他去了。

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追上的。

梁曼根本什么都没有发觉。只是在被肖映戟半搂半抱搀着走时,听到有人似是从牙缝里逼出来一样,一字一字寒声道:“…松手。”

她勉强支开眼皮。才发现那个姓应的不知道啥时候来了,横刀阻拦在他们身前。

两人明显已经对峙过一阵。应向离脸上黑沉沉罩着一片乌云,眯起的眼底满是压抑的冰冷狠色。大掌紧攥弯刀。

轻薄布料下,臂膀肩背处绷起的线条将衣衫撑得很紧。

他刚刚那句话是对肖映戟说的。

这人从哪冒出来的?咋一点脚步声都没听到…拿着把破刀吓唬谁啊!

肖映戟对他还是很恭恭敬敬的。他犹豫着迟迟没动,道:“梁姑娘身子虚弱,我只是怕她站不住。”

梁曼不想理会那个讨厌的人,阖上眼趁这个机会靠在肖映戟身上打了会盹。随便他们两个爱咋咋。

为了防止滑下去,她还抱住他的胳膊。对方则回应地撑住了她的腰。

思绪昏沉,脑子里乱哄哄一片。半睡半醒间,她也没注意听两人都说了些什么。就觉得肖映戟好像搂着她越说越镇定,回答的也越来越有底气。

姓应的则刚好相反。

他从一开始的狠厉逐渐节节败退,语调摇摇欲坠起来,最终变得沙哑不稳。等肖映戟最后说了句什么话,姓应的更是沉默了许久都僵硬着没再开口。

一时间,无人出声。

好不容易盼来一个难得的宁静。趁着这个空隙,梁曼舒舒服服地整个人歪在对方身上。她惬意地都快打起呼噜。

都做上梦了,有人却很不长眼地冷不丁抓住她。手腕被攥的颇疼。梁曼不爽地略微掀了掀眼皮。

姓应的死死拽住她的手。

破天荒的,他竟然对她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。应向离像是试图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,只是这个祈求期冀的表情放在他向来冷淡的脸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。

蓝色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自己。不知为何,此时的应向离好像无比虚弱,拽着她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。

他嘶哑着声音。望着她,十分困难地从唇边吐出几个字:“…你风寒还没好,别乱跑了吧…?”

明明是一个问句,语气却似是乞求。

梁曼只觉得他手好凉,不喜欢。不如肖映戟暖和。她皱眉将手一把抽走,将脸埋进肖映戟肩上。

她没再看那人的表情。

肖映戟拍拍她。尽职尽责地问:“姑娘,我背您吧?”

闭着眼,脑子发散地思索了会儿。她从嗓子眼里闷闷哼唧几下,表示同意。

对方蹲下来。梁曼眼都懒得睁开,摸索着爬了上去。

舒服地喟叹一声,头贴住他背上蹭了蹭。等走出一段距离,她才懒洋洋地眯起眼,发觉那个人还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。

像一座亘古不变的山壁,世世代代在那里纹丝不动地矗立。随着旅途的进行而离她越来越远。

最终,他将变成一颗黯淡无光的点。自此再也看不见了。

隐隐约约间,梁曼好似听见有人在低低地祈求着什么:“…别…”

别什么?

她没有听清。

本来就困,声音又那么小那么轻。风一吹就刮散了,不用心根本捕捉不到。梁曼更懒得分精力去管。

他哑声喃喃:“…别走。”

点动了。

从一颗黯淡的点逐渐放大,山比马车的速度要快,比终点奔来的更早。

他追了上来。趁两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时,应向离做出一个很粗俗无礼的举动。

他猛地从肖映戟背上抢过她,转身就走头也不回。

梁曼略微有些发懵。她反应了一会儿,挣扎着直起身扇了应向离一巴掌。可惜手软绵绵地没什么劲,只像根面条一样啪叽拍去他脸。

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闷头急切地扛着她走。梁曼这才发觉他呼吸好像异常急促。

扛着她的身体微微发颤,下颌绷的很紧,脸色苍白。手所触及到的他的脸颊更是冰凉吓人。

应向离比她更像一个重病虚弱的人。

也不知道肖映戟怎么样了。但他当时也很明显地愣住了。谁也没想到,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木头一样迟钝的人会忽然来了这么一出。

但就这么短暂地迟疑之下,一切来不及了。

应向离将她扛回屋子,用脚踢上门。她反正是终于安安稳稳地躺床上了。

可才惬意地合眼准备睡觉,就觉身上一沉。梁曼一口气差点没上来。

眯缝着睁眼一看,姓应的脑子有病似的整个人蜷在她腰上趴住。

应向离趴在她身上。他将脸深深埋在她腰侧,让人压根看不清他表情。这么大个人长手长脚姿势别扭地蜷着,拱得像一道凸弧的桥,又好像在用身体做成一把人形的锁。

行为极其幼稚无聊,姿势又无比滑稽搞笑。

好烦,有病吧…不知道人家难受么!

梁曼被他压得不舒服,支起腿撞他又狠狠在他背上来了几拳。她使劲揪他头发,哑着声音大骂:“…滚开!有毛病吧你!”

应向离和死了一样一声不吭。脸窝在她腰侧一动不动,任她又扇又打揪头发。

梁曼就更发了狠地往死里扯他头发。

直到哪一下可能力度大了点,他埋在被褥里闷哼一声。应向离起来,将她胳膊拿过来紧紧抱在怀里,接着又原地趴下不动了。

…这人真是莫名其妙!

梁曼现在迟钝的脑子是怎么也分析不清这条狗的脑回路的。但她发现她的手被他正好压在脸下,便尽力立起指甲攒足劲挠他。

挠着挠着似乎抓到他嘴唇。手指戳进他薄唇里乱捣,梁曼感觉他还在发抖,牙关也正绷紧。她丝毫不客气地用指甲去戳他牙花子。

应向离松开牙关,放她进去胡乱夹他舌头。

玩了一会,梁曼报复累了,无聊地将手收回。他轻轻吻了下她的手指。她则趁机将口水全抹他脸上。

他将她的手平整地压在自己掌下,起身换了个不那么沉重的姿势歪歪趴在她身上。

梁曼脑袋疼的不行,她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。懒得再跟这条狗计较太多,她迷迷糊糊就这么睡了过去。

等她醒来,梁曼惊恐地发现,这人发生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应向离蹲在床下,直勾勾盯她。见她睁开眼,他怪模怪样地扯着嘴角:“…身上好点了么?”

梁曼仔细端详了许久,终于大惊失色地反应过来对方其实是在对她挤出一个讨好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