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夜,云凌说听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靠近。
果不其然,第二天溪边就出现了可疑的印记。经过梁曼的初步判断,她严重怀疑这是熊的脚印。
这下可完蛋了。熊与野猪相比那根本不是一个概念,熊要吃起人来那可真是和玩儿似的。就算峰花内力深厚,但他自己看不见东西,又带着个梁曼,双方对上的结局还真是难讲。
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在此地久留。
两人白日里多赶了些路。因为不敢再席天慕地的休息,梁曼特意拉云凌顺着山体走,想要找一处安全的庇身之所。临到傍晚,还真找到一处合适的洞穴。
梁曼检查了一下。洞穴里面很安全,大小也刚刚好。等再用什么石头树枝啥的将洞口遮蔽起来,应付野生动物是绰绰有余的。
将东西全部安置好,她对云凌道:“掌门,我去溪边取些水,马上回来。你乖乖等我一下。洞口我设好了陷阱。有问题就大声喊我,我就在附近!有事一定要喊我!”
云凌应了。待梁曼走后,他盘膝坐下。
要是以前,他肯定是想跟着梁曼一起。但今天不行。今天,他有重要的事必须解决。
这些日子里,他的内力在不断减少。每次稍一发力胸口更是刺痛不已。而每当他试图引气解毒都会凝滞在某一处久久僵持不下,直至最终力竭失败。
云凌清楚的知道,若是再任由毒素蔓延全身,后果将不堪设想。
所以今天,他要一鼓作气将毒素全部逼出。他已经做好了鏖战的准备。
云凌盘坐入定。凝神敛气,气随心动,经络里渐渐活跃起来。
但不过一会儿,热流行至百会处便有些滞涩,直至彻底止步不前。四肢百骸内,无数条经脉齐齐鼓胀起来,体内上上下下每寸每分的血肉都剧痛不已。
云凌紧闭双眼,额上凝满汗珠。他咬牙竭力撑过这一阵钻心的痛楚。
正到了关键时刻,耳边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但此刻,他无瑕分神去看。
……
梁曼去溪边灌足了水囊。
趁这个机会她又把周围好好转了转。等再三确认没有什么可疑的踪迹后反身往洞穴去。她不敢离云凌太远。
梁曼已经察觉到了。这些日子里,对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。
之前在太初峰时,因为功法的原因他时刻平静冷漠。但不知是不是这怪毒迟迟逼不出体内的影响,近些日子以来,掌门的情绪明显大起大落起来。有时情绪异常高涨,有时却又无端低落。有时她随口不经心的一句话就会被他暗自记挂住,从而导致一系列后果。
现在的他对于周遭一切事物的敏感度都远远超于常人。就好像常年封存于心底的情感全被释放了一样。只要轻轻投一颗石子,就会在他心谷里获得远超百倍的激荡回声。
刚蹲下身准备将洞穴前陷阱的落叶再排均匀点,就听里面传来一声狂躁的吼叫。
紧接着轰隆——
巨响过后洞穴里烟尘四起,噼里啪啦无数落石滚下。
梁曼呆了呆。反应过后她慌忙向洞穴跑去:“掌门!”
洞穴内黯淡无光,一阵阵烟尘扑面而来。梁曼眯起眼,完全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。她咳嗽几声,尽力捂住口鼻:“掌门你在里面吗?地震了!”
无人回应。
她仔细扒拉着脚底的碎石,四处搜寻对方的踪迹:“掌门你能听到吗?你在哪?”
洞穴深处传来声低低的呻吟。
待瞳孔适应昏暗后,梁曼终于发现了云凌。他被劈头盖脸的乱石埋在底下,只露了半截身子出来。云凌正慢慢在石下挪动着,尝试从石堆中爬出。
此时的梁曼也根本顾不上许多。为了防止余震再来,她三步并两步飞奔上去,胡乱扒拉去他身上的石头:“你还好吗?”
云凌愣愣地坐在乱石上,浑身满是灰尘。额上,那道翻卷的伤口又崩开了。他满脸满头淌的处处是血,就连双眼也全被血没过。
梁曼搀他坐起,她摸索着他身上的骨头焦急道:“砸哪了?没骨折吧?”
云凌没有回应。他缓缓伸手,抚上了自己的眼睛。突然痛苦地弯下腰低叫起来。
梁曼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。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,她急得只想先带他出去。她抓着他胳膊半拖半拉道:“掌门,你稍微忍着点。咱得先离开这里…”
云凌将她甩开。他一边胡乱嚎叫着一边捂住眼睛向四周无差别的出掌。
梁曼被甩到一边。眼见洞穴顶上摇摇欲坠的又要落下石头,她终于明白这地震是哪来的了。顾不上多想,她翻身一滚躲开此处。
她不死心地躲在远处石头后叫喊:“掌门你怎么了?你不认得我了吗!”
云凌压根不听。他不断抓挠眼睛,胡乱挥掌发泄出身体的痛苦。
梁曼不敢再靠近。等对方渐渐平静下来,她才又探出脑袋,小心观察起对方的情况。
云凌一只手捂住眼睛,呆坐在原地。刚刚,因为他的胡乱发疯,这里又坠了不少石头。他的脸被砸的青一块紫一块,而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,至今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血。
梁曼虽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但她猜八成又是毒的原因。要不就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影响了掌门的神智。他因为身上疼痛再加上眼睛看不见,几种感觉掺杂在一起才导致了他的愤怒和惊恐。
梁曼思索片刻,打算先想办法接近他看看伤势如何。
因为不敢刺激对方,她试探性地轻声道:“云凌,你身上疼,对吗?你别激动。只要你乖乖的,我帮你包扎伤口。”
云凌循着她的声音,慢慢扭头过来。
还好,看来还能听懂话。见对方再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,梁曼从石头后站起。她轻声轻脚地往这里来,口中不断安抚:“掌门,你别怕,是我。我是梁曼。我来给你处理伤口。”
她走到云凌身前。她一直走,云凌就一直跟着她的声音转头。梁曼在他身前蹲下,他也跟着转回头来。她不敢主动碰他,担心会引起他的恐慌。
梁曼仰头看他,柔声引导:“我现在就蹲在你面前。你别怕。你可以伸手确认。来。你伸手,摸我一下。”
云凌迟疑着,缓缓伸出手。
梁曼轻轻用自己的指头点了下他的手心。云凌抖了一下,但没有拒绝。
梁曼将手慢慢搭在上面,顺势握住他的手拉他放在自己头发上。她知道毛茸茸对人有安抚的效果:“你感受到了吗?是我。我不会伤害你的。”
近距离一看,才发觉他身上的伤有多重。云凌满脸是血,头上那道伤口被石头砸的崩宽了一倍不止。梁曼越看越是心惊。
见对方已经乖乖摸起了她的头发,她也顺势握住他的手腕,绕着胳膊往上直到搭住肩膀:“我知道你疼。我来给你处理伤口好吗?”
云凌没有拒绝。他摸索着梁曼的头发,滑溜溜的触感让他平静。梁曼也顺势摸起了他身上。她压了压他身体各处,一边压一边耐心地柔声询问:“这里痛吗?这里呢?”
他摸索着用指头缠绕梁曼的头发,又渐渐向下想摸她的脸。梁曼不敢让他触碰自己皮肤,她从怀里找到好久不用的纱蒙住。云凌着迷地隔着布料,单手来回揉捏她的脸颊。他并不出声,等梁曼摁到痛处就轻哼一声,梁曼就知道这里被砸到了。
她解开他上衣又简单检查了下。还好,全是淤青和擦伤,应该没有骨折。
之后就是头上那处了。梁曼刚一碰到发迹边缘,对方就向后躲闪了一下。她没敢再硬来。
梁曼站起来,半弯下腰双手包住他的手,自己把自己下巴送去他手心。梁曼软声安慰:“掌门忍一忍,好吗?马上就好了。”
云凌默许了这种交换。他用指头顺着脸颊边缘细细地在她脸上划来划去。有时戳一戳她的嘴唇,有时又点点支起的睫毛。梁曼没有躲他,她正凝神从云凌的指缝中观察他头上的伤势。
这处伤口分外骇人。梁曼很担心他的脑子有没有被砸,尤其是有没有影响到智力。实在不行就要想办法将他控制住,拿个线什么的给他缝上。头发里有这么大个口子,八成是会感染的。
接下来就是眼睛了。云凌前几天已经可以轻微睁开眼皮,辨出一些亮光。但从刚才她发现他开始,云凌就一直紧闭着眼。头上的血全都没过了眼睛,也不知道会不会让视力更糟糕。
但她一碰上眼皮,云凌就打个哆嗦。梁曼安抚道:“我给你看看眼睛,看看里面有没有进脏东西。”
再一碰,对方猛地站起。梁曼一个趔趄摔倒在地。但云凌又开始发狂了。他捂住眼睛胡乱抓挠痛苦大吼,梁曼慌忙跟着站起,她拉住云凌的胳膊急急道:“别乱抠呀!真的会被抠瞎的!”
云凌却反手抓住梁曼手腕,将她摁倒在地。梁曼顾不上许多。她努力挺起身贴住他,死死把住他在脸上胡乱抓挠的手,口中焦急道:“不要抠了!”
云凌奋力甩着她的手,却怎么也甩不开。他暴躁地吼叫一声。
轰隆——
一掌重重落在梁曼脸边。
掌风带起了梁曼的头发,她耳朵被震麻了。
梁曼缓缓松开双手。转头一看,脸边是一道深深的掌型大坑。
看着伏在身上呼哧呼哧面目狰狞的云凌,梁曼后背浮起冷汗。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:只要他想,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捏死。
云凌额上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。迎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环绕在她的周遭。
梁曼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。
大脑一片空白。
云凌将手盖在她的脸上。她的呼吸有些颤抖,短促。喷在他指上的热气也颤抖,短促。顺着面纱向下,他慢慢抚上她的脖子。
血管一跳一跳的。皮肤相触时那种滑腻温热的感觉比纺织物的粗糙触感要好的多得多,他很喜欢。
他的手指反复摸索在此流连,直至情不自禁地渐渐合拢。
梁曼感觉呼吸有些困难起来。对方的神情被完全掩藏在鲜血中,她根本看不清,也根本无法揣测一个疯子的意图。
对于氧气的渴望让她不由自主地眼圈泛红。眼前开始发黑了,窒息的痛苦让她不自觉地反复抓挠他的手背,呜咽着哀求:“掌门…我是梁曼…你松一下手好吗?…我要、要喘不过气了…”
身下人所给予的声音和触感正是他喜欢的。云凌受到了安抚,慢慢平静下来。他松开手。
身上的桎梏离开后,梁曼缓了缓,她努力喘足气。
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间,她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。她现在没空去思考走火入魔又中了蛊毒的云凌之后会怎样。她只知道,刚才,云凌是真对自己起了杀心。有那么一瞬,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。
在这里呆下去她是会死的!
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了。对于死亡的恐惧逼迫着她要尽快远离这个疯子。
她要跑!跑的远远的,离这里越远越好!
身后,排山倒海的气浪喷涌而来。惊人的内力无所顾忌地外泄出去,直至充斥了整座洞穴。梁曼感觉背后像是有一座山重重撞了上来。她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,就快要被气浪压趴下了。
梁曼先是尽力的跑,随后是费力的一脚一脚拖着走。最后她弯下腰,又吃力地跪在地上撑住胳膊。她咬紧牙努力对抗身上的压力,可腿却哆哆嗦嗦的一点也站不起来了。
直到最后,她被气压死死压制在地上。身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跟来。
梁曼趴在地上。她吃力地抬起头,向外伸着手,一寸寸爬。
脚步在身后停下。梁曼没有回头,她死死望着洞口的一线光亮。手颤抖着努力够向那里,伸远,再伸远。
后颈处慢慢覆上一只手。